一、婴儿大哭

很多人都说,婴儿可以看到些奇怪的东西,只是他们说不出来。
今晚,宝宝的怪异行为终于到了顶峰,只要妻子安安靠近她,她便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吐血一般。
“她,她不肯吃我的奶,也不让我靠近,一抱她就哭。”安安看着我,不安地道。
“小孩子嘛,也许有点认环境,过几天就好了。”我安慰她道。
母亲抱着宝宝哄着,宝宝笑得正开心,转眼看见妻子,顿了顿,突然又大声啼哭起来,声音比刚才还要惨,还要凶恶,还要用力,就好像不认识妻子一样。
哭了一会儿,母亲惊呼起来,宝宝的皮肤竟开始泛红,一点点起了小疙瘩。母亲吓坏了,搂着她在怀里轻轻地拍着。
我站在门口看着宝宝,越看越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毛。我不知道她刚才到底是在害怕妻子,还是害怕别的什么东西。
妻子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埋头冲了出去,跑下楼梯。我呆立在漆黑的走廊里,随着她的远去,宝宝的哭声又止住了。
我站在门外,看着一直搂着宝宝低声哄着的母亲。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我觉得她侧了侧头,眼神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像是在提醒我那些她跟我说过的事情。
最近宝宝的行为变得有些奇怪。最初我也没有过多地放在心上,只觉得带小孩这种事情交给女人来做就好。
其实刚开始时,她只是偶尔不肯给妻子抱,也不喜欢吃妻子喂的奶。我以为只是小孩跟着奶奶住久了,认人而已。
我工作繁忙,早出晚归,妻子刚生完孩子,月子期间需要静养,母亲就自告奋勇接下了照顾她和宝宝的担子,让我们一起搬到了她在乡下的房子里。
礼拜一我很晚才下班回来,家里静悄悄的,没开灯。
我蹑手蹑脚进了屋,经过客厅正准备上楼,忽然身后幽幽地传来母亲的声音:“我有事要跟你谈。”
我被她吓得几乎喊出声:“妈,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吓死人了。”
“别说那么多,你跟我过来。”
我被母亲不由分说拉进了一楼的书房里。
“到底怎么了?”
“你老婆有古怪。”她斟酌字句,微微沉吟了一会儿,接着开口,“我怀疑宝宝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妈……”我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有些无趣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
母亲不喜欢妻子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早在我带当时还是女朋友的妻子回家时,母亲已经明确表示不喜欢她,而且理由还让人难以接受:
母亲找个相师算了一卦,卦象,上说,妻子和我命格相冲,如果非要在一起,会给我招来祸事。
“你没发现宝宝很不正常?哪有孩子害怕自己妈妈的?儿子,你别怪我迷信,有的东西该信还得信,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还想说下去,可我已经没什么兴趣再听下去,干脆开口打断了她:“妈,行了,你就是不喜欢安安而已,别说这些不靠谱的了。我困了,上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二、吵架
安安曾在休息的时候,跟我抱怨肩膀酸疼,说是生孩子留下来的后遗症。
那时我正躺在床上,从报纸的上缘处抬眼看着她。她歪头揉着肩,整个人背对着阳光,面部轮廓显得异常模糊。
我忽然想起看过的泰国鬼片,学摄影的男人一直说脖子疼,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拍下了自己的照片,才发现脖子上一直坐着个冤魂。
虽然我现在在安安的脖子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可如果是宝宝,躺在婴儿床里,用最干净的眼睛抬起头往上看安安,她会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宝宝一直闹到很晚才消停,我把母亲和安安留在家里,带她去了医院。等回家时,宝宝身上的红疹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母亲径自抱着宝宝回了自己的房间,虽绝口不提那天跟我说过的事情,但她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飘向我。
我让安安先回房去,主卧里开着灯,不知道安安一个人在做什么。
我跟着母亲进了她的房间。昨天下午,母亲打电话给我,再度提起找个师傅到家里看一下,当时我很忙,便语气很不好地挂了母亲的电话。
“妈。”
母亲正坐在婴儿床边轻轻地摇着,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她也不看我,嘴里哼着歌哄宝宝。
我低头看着宝宝,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小脸。
宝宝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模样安然。她的睫毛很长,长得很像安安,擦过我的手指时带来像蝴蝶翅膀一样弱不禁风的触感。
“妈,昨天的事,对不起了。”
母亲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似有埋怨,可更多的却是担忧:“要不,明天我找个师傅来看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我顿了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出一句绝对会被过去的自己指着鼻子嘲笑的话:“好。”
三、心门
我旁敲侧击地把母亲的打算跟安安提了下。她坐在镜子前,撩起长长的头发梳理着,露出白哲的脖子。
听我说完,她转过脸来,神色不解:“为什么?”
“就让她心里安生点吧。老年人,不按她的思维处理,就一直都不消停。”
我坐在床沿上看着安安,觉得她非常美丽,就像艺术品一样,无沦经过多少年,还是那么完美无缺。
所以为了她,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安安的目光移开了些,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又转过去继续梳理自己的头发,似乎并没有被宝宝排斥的情绪影响太多。
这也难怪,毕竟这孩子不是她和自己爱的人生出来的。
当初林昊身亡的消息轰动了全校。那次是我们篮球队代表学校出去参加省里面的比赛,林昊是队长,我只是个替补球员。
林昊捧回了省级运动员的称号和那个沉甸甸的奖杯,所有的荣誉都在他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这当然也包括跟过去当拉拉队员的安安。
后来我们坐着火车回学校,四个人一间的软卧,我,林昊,还有另外两个同学。
当时火车的窗户还能打开,林昊伸出头去看外面的风景,再然后,我们进了一个隧道,轰隆轰隆的。等从隧道出来,林昊就这么死了,脑袋血淋淋地挂在外面。
安安盘好发髻,垂下双臂,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左右端详,接着轻轻往锁骨上方喷了点香水。
“昨天我和林老师通了个电话,问候了下。他好像生病了,精神也不好,我想等休息够了,就去看他。”
林老师是林昊的父亲,也是我们学校的系主任。林昊出事之后,他一蹶不振,提前退了休。安安很尊敬他,原因显而易见。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安安转过脸来看着我。
我停滞片刻,坐直了身子:“为什么还要和他联系?林昊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
人类仿佛天生就带有自虐倾向,越是知道答案的事情,越要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
安安站起来瞅着我:“啊,我还没放下。”
她这种桀骜的态度也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诚实得可恨,可恨得又非常可爱。可我不甘心,做了那么久的备胎,神仙也会累。
我忍不住狠狠一拳砸下去,床框发出轰然的声响。
安安没动,眼神也不躲闪。她直勾勾地看了我一会儿,淡淡地说´-句:“今天我去睡客房。”
说完,她开门走了出去。我颓然地看着那扇门在面前合拢,但最让我恐慌的是,我发觉安安已经逐渐从那种手足无措的惊慌中走了出来。
如果她走了出来,失去了备胎价值的我又该怎么办呢?
四、驱鬼
母亲在下午四点左右按照约定打了个电话给我,听得出来她刻意选了个安静的地方。
“出事了。”意料之中,母亲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我换了只手拿电话,压低了声音:“先生怎么说?”
“你老婆真的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是吗?”
“你怎么这么冷静!师傅说那玩意儿凶得很,还偷偷给我几张符纸,让我挂在宝宝房门门。刚刚她想来抱宝宝,结果宝宝又哭又闹,我把她给轰走了。”
“……妈,你骂她了?”
“骂她是轻的!我现在把宝宝抱出来了,绝对不能让我孙女跟那个女人住一个屋!”
母亲的声音斩钉截铁,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妈,你现在人在家里?”
“在,不过我这就准备出去。”
“要不您等我回来?”
“我不等,我不能和这个女人……”
忽然那头声音一顿,我听见安安的哭喊和母亲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一愣,对着电话“喂喂”两声,那头忽然“咔嚓”—下挂断了。
晚上我赶回家,安安没在,好像住到宾馆去了。母亲坐在房间里生闷气,屋子里贴满了符纸。
我小心翼翼地过去敲门,宝宝睡在婴儿床上,正瞪大眼睛伸手去抓床头吊着的风铃。
见我回来,母亲猛地起身扑过来,我这才发现她的手都在哆嗦,手臂上还红了一片。我从来不知道安安居然会是这么强硬的女人。
“妈,你们——打架了?”
母亲抓着我的手臂顿了好久,微微点点头。
“她回市里了?”
“她说日子过不下去了,要带孩子走。我死活不肯,把她给撵出去了”
“妈,你怎么能这样?”
“你到现在还护着她!你知道今天师傅跟我说啥不?他说这家里来了恶鬼,是你老婆招来的,化解都很困难!宝宝看见的,就是那个恶鬼!”
“你说你老婆到底怎么同事,好端端怎么会被这么凶的东西缠上?”
我认真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讷讷开门:”妈,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听了别太惊讶。”
“什么事你说。”
“你还记得我们大学那个死捧的同学不?叫林里的。”
“记得,你当时不是还去警察局录了口供吗?”
“对——“我深吸一口气,霞重呼出,”林昊其实不是意外死的,他是被安安推出去的。”
五、恶意
我对母亲撒谎了林昊是我推出去的。当年,安安的目光一直炙热地追逐着林昊,而我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安安。
可是只要林昊存在,安安就永远不可能看到我,永远!
那次在网校的火车上,我睡在林昊的对丽铺上,安安和女生们在隔壁车厢。林昊是个很完美的人,每一个角度都毫无瑕疵。我不嫉妒他,一个人超过你太多,你心里就只会剩下羡慕。
我问一直将脑袋伸在窗外的他:”你在干什么?“
”光合作用。“他笑嘻嘻地回了我一句。
当时我心里想的是,如果突然出现一棵树,如果那棵树长得够近,如果他继续保持这样的姿势,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前方是隧道。我曾无数次坐过这趟车,我知道隧道的尽头就有一棵树。
林昊依旧把头探在外面,我下了床,垡在他身边。房间里另外两个家伙出去了,只剩下火车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我算着时间,然后忽然狠狠摁住了他的肩膀。
他使劲挣扎了下,我立刻放开他,然后大步退开,他没来得及把脑袋缩回来。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我甚至没有听见他骨头断裂的咔嚓脆响。
他不动了,依旧靠在那里。其他人回来后,纷纷惊叫起来。我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安安冲进房间里,在摇晃的火车中抱头痛哭,无力地蹲在地上。
我走过去,对她伸出手,她抬起头看看我,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第一次抱住安安,用尽全力和性命,那场景成了我生命中最美好也最残酷的瞬间。
六、伤害
宝宝又一次哭起来,声嘶力竭,对所有的安慰视若无睹。我忽然觉得婴儿其实很聪明,她什么都知道,可惜的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母亲听完我的话后没说什么,挥手让我出去,说自己要冷静地想想。我给安安打了电话,她的声音异常冷淡,告诉我她要把孩子带走,和我离婚。
我彻夜难眠,躺在床头抽炯。她没有带走我送她的香水,那瓶子在化妆桌上反射着白森森的月光。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我没有告诉母亲安安会来。
我关了手机,一直耐心等到下午五点多钟,终于在公司的座机上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的声音如我所想那样惊慌失措,又带着凶狠的意味:“我……我把安安杀了。”
我适当喘息,颤抖着声音开口:“你别动,等我回来。”
我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平静下来。她用一块白色的抹布擦干净了自己身上的血,安安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把刺死她的剪刀现在睡在她的身边。
母亲跟了进来,拉着我坐下。我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质问她,她沉默不语,直到最后握着我的手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我跟他们走,我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你要好好带大宝宝。”
我惊愕地起身,母亲把我摁了下来。我挣扎,哭喊着跪在她脚边,她冰凉的眼泪一滴滴掉进我的脖子里。
七、未完结
我闭上眼睛。一切如我所愿。
在安安月子期间,我曾经带着宝宝去过一趟医院。
医生告诉我,宝宝对某些气味很敏感,随着年龄的增加,会越来越明显,并叮嘱我不要擦某种花香味的香水。
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迷信义专制的母亲控制了我的童年,美丽的安安迷惑了我的青年,现在她们都离开了,只剩下我和宝宝。
我伸出手指让宝宝捏住。我不知道从她的角度,到底会看见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那场景想想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我揉了揉脖子,宝宝忽然号啕大哭起来,一声催着一声,越来越刺耳,越来越尖锐。我觉得有些心烦。最近肩膀很疼,很酸,就好像长时问负重了一样。改天我得去医院看看。
我离开被宝宝的哭声充斥的房问,慢慢关上了门。从门缝中,我发现她一直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我,而无表情。
这次,她又到底在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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