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空荡荡的,沈姨不在家,手机落在家里,估计她又去了昌平常去的那些地方。两个月前昌平去世,从此沈姨就跟丢了魂似的,整个人心不在焉,我真担心她出事。
到几个熟悉的地方找,都没有找到,最后我在派出所门口发现了她的踪影。她在马路对面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直愣愣地瞅着派出所。这是昌平原来工作的地方,沈姨最近隔段时间就会转悠到这边来。
“沈姨,天凉,回家吧。”我上前劝她。
“再等一会儿,你说,昌平会不会忽然出现啊。”她神神道道地说着,我陪着她站在那儿许久。在天空下起蒙蒙细雨的时候,沈姨才肯挪动脚步回去。
似沈姨这般崩溃的情绪,在昌平刚去世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有过。只是现在已过去两个月,我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可沈姨直到现在也难以释怀。
昌平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沈姨的独生子,正当我们全家人欢欢喜喜地准备婚礼的时候,传来他执勤时发生事故去世的消息。沈姨当晚就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我在医院走廊整整呆坐了一个晚上。
当时的我精神颓靡,而比我更崩溃的是沈姨,因为她身边只有昌平一个亲人……
家人和朋友都劝我别待在那儿了,毕竟我和昌平还未领证,继续待下去怕是对我以后的婚嫁都有影响,而且我和沈姨在这间原本要变成婚房的屋子里,总是会想起昌平。
还记得一周前,因为要出差好些日子,我向同事借了一个比较大的行李箱,那天拖回家后就放在角落里。
沈姨时不时地瞥一眼那只箱子,直到吃完饭,她才有些沮丧地问我:“朵儿,你要走了吗?房子找好了?”她眼巴巴地望着我,好像我马上就要离开。
“没有,就是出差几天。”
她显然是不信的,继续自言自语地说:“走是应该的,陪着我只能徒增你的烦恼,姨真是拖累你了。”说着,两行清泪就从她的眼中流下来了。
我忙从一旁拿过纸巾:“姨,说什么呢,昌平要是听到了该多伤心啊,就算做不了你的儿媳妇,当个女儿也能孝顺你啊。”
沈姨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昌平的遗像,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二
我把昌平的网络账号、密码一并给了沈姨。沈姨学会上网以后,天天登录昌平的QQ,只要沈姨手机有电,那个头像总是亮着。
我生日那天,昌平的头像忽然蹦出来说:“丫头,生日快乐。”
这完全是昌平的语气啊,那一瞬,我对昌平的思念喷涌而来,尽管我知道QQ背后是沈姨。她是在看完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后,突发奇想模仿昌平的口气给我发了信息。
那天回去,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抹茶蛋糕,上面写着:“十八岁生日快乐。”
看到这句话,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沈姨一定是看了昌平所有的日志,也记住了日志里所有的内容,因为其中有一句就是:我家丫头永远十八岁,多少个生日都陪你过。
“沈姨,谢谢!”想说很多感谢的话,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简单的四个字。
沈姨捂嘴偷笑:“我下次也过十八岁生日。”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看见沈姨这般释怀的笑容了,她终于开始试着走出阴影。我无比宽慰,把蛋糕吃得干干净净——沈姨的心意,我不能辜负。
三
我爸忽然要来南京治病,但是医院床位太紧张,也不知道过来能不能马上住院,他让我先找个能住的地方。
当时我有些措手不及,临时找靠近医院的住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说不定还需要住一段时间。
“来家里,找什么宾馆。”沈姨说完就去收拾客房,拿出新的床单、被套换上。问清我爸要去的医院后,她找了熟悉的人询问科室情况,看能不能早点安排住院。
还未等我开口提任何请求,她已把能想到的都做了。
那段日子,正是公司业务最繁忙的时候,我不能请事假。当时我想辞职照顾我爸,被沈姨训了一顿:“挺好的工作,辞了多可惜,有我和你妈照顾,你就安心上班吧。”我妈和我在医院轮流陪床,沈姨每天都做好了吃的送过来。
我爸住院住了整整两周,病是好了,但出院的时候身体依然虚弱,不适宜马上返程。沈姨邀请我爸妈在家里住了一阵子,才找人开车送他们回老家。
临走之前,我妈欲言又止,她是想劝我不要一心沉溺在过去的感情中,总得再找别人过日子,这些话她在电话里说了好多遍,这次碍于沈姨在,她不好开口。
沈姨一眼就看穿了我妈的心思,劝慰她:“朵儿的婚姻大事,我会张罗的,南京好小伙挺多,不着急。”
沈姨不只是嘴上说说,她真的到处询问,她说一定要找个比昌平还优秀的小伙来照顾我。“这么好的姑娘,昌平没这福气照顾你,我一定给你张罗一个。”
清明节那天,我和沈姨一起去给昌平上坟,她平静地抚摸着墓碑,说:“孩子,朵儿是时候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沈姨把屋子里所有昌平的照片都收了起来,甚至连我床头那本婚纱照的册子也收了起来:“朵儿,试着敞开心去接受别人吧。”
四
相亲犹如走马观花,我接触了不少男人,但他们一听说结婚以后可能要照顾三个老人,很快便销声匿迹。
周数出现以后,似乎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他完全不介意沈姨,念叨着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三个老人就是三件宝贝。”他说以后一定给我最幸福的生活。
之后,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承诺——追求了我整整一年没有放弃,并尊重我对昌平的感情。
周数家境富裕,家里也准备好了婚房,所以他提议我早些搬出去住,过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沈姨知道这个消息后,执意递给我一张银行卡:“之前给昌平存的,现在给你当嫁妆,虽说婆家日子好过,但咱们自己有钱,底气才足。”她又拿出之前准备的一些金首饰,“这些都是给你的嫁妆。”
望着眼前的这些东西,我当场掉泪。我和沈姨并没有血缘关系,她却心心念念地替我操办着一切。心意我能收下,可钱和首饰万万是不能收的,那是她晚年生活的保障,我拒绝了她的好意。
可就在我结婚当日,我妈拿出来给我的那套首饰,就是沈姨送的。
结婚典礼上给父母敬茶的环节,说好了我妈和沈姨一起上台的,可是到那时,沈姨却不见了踪影,不知躲哪儿去了——就算她再坚强,遇上这个场景总会想起昌平,还有那场未完成的婚礼。
婚礼结束后,我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沈姨,她眼圈泛红,一看就是刚哭过。
我走上前,轻轻牵过她的手说:“沈姨,今天我特别想做一件事。”
“啥事?”
“叫您一声妈。”
她粗糙的双手微微一颤,眼泪涌出来,却又咧开嘴笑了,我看得出,那是幸福欣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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