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妈妈病了。妈妈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好,几乎是成年累月泡在药罐子里。这一次她病得尤其厉害,医生拿着检查结果对父亲解释的时候神色十分凝重。当时我躲在医生办公室外面,隐约听见医生的话里有“晚期”、“尽心而为”的字眼。我的心悬了起来。
可父亲出来后什么也没告诉我。看着我的样子,父亲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用一惯的开朗沉稳的语调说:“艺艺,大夫说你妈妈的病会治好的,你不用为她担心,安心复习功课。”
父亲的话多少宽慰了我,但我还是暗暗地担心。妈妈的病来势汹汹,她躺在病床上就像一株快要燃尽灯油的灯芯干枯脆弱,一阵风就能带走了。而父亲的报社正处在改版的关键时刻,身为常务副总编、又是亲手将这份报纸做到今天的他工作有多忙、心理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父亲为妈妈请了一个细心周到的护理员;但是只要有一点点空闲,他总是亲手炖了鸡汤、炒了妈妈最喜欢吃的菜送往医院。回家的时候,他看到我学会了照顾自己,不仅用心复习功课,还将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就夸我:“艺艺,你懂事了。”
妈妈生病的日子,空空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寂寞难受。我被父亲对妈妈得爱感动着。也许,在别人眼里他们并不般配。父亲高大英俊,早年毕业于名牌大学的新闻系,当过战地记者,转业到重庆以后一直是那家著名报社的负责人。而妈妈没有什么文化,相貌平平,又体弱多病,仅仅是工厂里的普通女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问过妈妈,她是凭什么吸引了这么优秀的父亲。我只知道他们爱得很深,只知道我们一家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坍塌了。那天没有课,我和同学陈丽溜去书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参考书。我本来打算逛完书店到医院去看妈妈。隔着一条马路,书店的对面家很有名的酒店,酒店一楼大厅里开了个小型酒吧,透过落地玻璃门能看见里面的客人。我其实很偶然地望了一下,但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了:我看到了父亲,他正坐在酒吧的一隅,而和他对面而坐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考究、入时的女人。那女人一只手用手帕擦眼睛,另一只手却在父亲的手里!陈丽也看见了,她轻轻地叫道:“艺艺,是你爸爸,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阳光很灿烂,并不宽敞的山城马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我却呆了。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想的是躺在病床上憔悴不堪、因为化疗脱光了头发的妈妈。陈丽扯了扯我的衣服袖:“傻子也看得出来你爸爸和她是一对情人。”我对陈丽说:“你先走,我要自己呆一会儿。”
尽管临近高考,我还是不顾父亲和妈妈的劝阻,天天放学后来医院。我抱了厚厚的一摞书,对妈妈说:“妈妈你也不用赶我,不在你身旁,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父亲很快察觉了我对他的漠然和敌视,他依旧来医院,依旧是每次来去匆匆。但我坚守自己原则,不和他说一句话,甚至被他叫住,也是紧咬嘴唇,把头偏向一边。我的冷漠连妈妈也看出来了。一天晚上,父亲不在,妈妈看了我很久才说:“艺艺,你最近为什么很不开心?是不是生你爸爸的气?”我知道妈妈的身体是受不了刺激的,于是回答:“没有。”妈妈握住了我的手,若有所思地说:“艺艺,你已18岁,都长大了。有些事情你会慢慢明白的。如果有一天妈妈真的离开了你,你要学会生活,学会照顾自己。”我的眼泪流出来了,扭过头去看窗外。妈妈接着说:“艺艺,还有,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永远爱你爸爸。”
要来的,挡不住。妈妈在我7月大考后永远地离开了我。妈妈走了,我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坚强。父亲瘦得脱了形,变得沉默,谁都能看得出他心里的悲痛。但我依然不能原谅他,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和他说一句话。有几次,他曾试图打破这种僵局,敲我的门,要进来坐坐,但都遭到我冷若冰霜的拒绝。在等待分数、等待录取通知书、等待开学的那段日子里,我度日如年。我希望能早日离开这个曾多么眷恋的家,离开父亲。父亲依然像以前,在上班之前给我准备牛奶早点,然而我吃不下。
妈妈去世两个星期后的一个闷热的下午,我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杂志,父亲早早地回来了,看见我就说:“艺艺,我要和你谈谈。”我不动声色地坐着,目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游移。
父亲说:“艺艺,妈妈已经离开了,你不能太伤心。你是不是一直在生爸爸的气?”我淡淡地说:“没有。”父亲沉默了很久,又说:“艺艺,你出去旅游,散散心吧。和爸爸保持联系,好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茶几上的电话响了,我顺手拿起话筒,是个温和而有礼貌的女声:“请问于安在吗?”是找父亲的,我明白了,肯定是那个女人。我把电话搁在了茶几上,恨恨地看着父亲。
父亲很快通完了电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和我说:“艺艺,这是爸爸多年的一位好朋友,半年前刚从美国回来,她说有机会想认识你。”我没有吭声,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我合起妈妈的照片,眼泪涌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趁父亲上班,我拎着简单的行李就去了火车站。我要去广州做医生的表姨妈家。我去的地方父亲猜到了,他打了很多电话来,我都没有接。甚至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也是让同学寄给我。
父亲请表姨妈给我解释,我坚决不听;他又说要来广州找我,我让表姨妈转告他,如果他来,我马上就走,而且走得无影无踪。我说关于他的事,我早已知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就这样,我在表姨妈的医院里打了一个月的工。挣了些钱,表姨妈又给了我3000元钱,然后我踏说了北上的列车。表姨妈送我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你跟你爸爸肯定是个误会,以后假期还是要回家。”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回家?我已经没有家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第一个学期就结束了。就在除夕的前一天上午,门卫大爷敲开了我的门,说是一个男人一大早就来到学校托他将一封信交给我。
我狐疑地拆开了信,居然又是父亲写的:“艺艺,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见爸爸,可爸爸没有一天不想你。也许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你才一直这样冷淡。艺艺,爸爸一直都在想,要不要把你妈妈临终前写的一封信给你看。也许你看了这封信对我的误会会减轻,但由此又掀开了我们苦心掩藏了18年的秘密。我怕那秘密会伤害你。在你读妈妈给你写的这封信以前,爸爸要对你说:你永远是爸爸惟一的女儿。”果然,信封里还有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是妈妈写的,熟悉的笔迹我这一辈子都不会陌生。看到信开头的“给我的女儿艺艺”时,我已禁不住热泪长流。妈妈的信很长,她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19年前,一个年轻的军人告别新婚妻子去云南边境前线。那时候,父亲是随军的战地记者。为了抢拍最具现场感、最能反映战争的镜头,常常不顾生命危险,置身阵地前沿。一天,战斗又在一个丛林里打响了,父亲像往常一样上了阵地。哪知,正在拍摄的时候一棵炸弹落在了他旁边。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个年轻的军人扑在了他的身上。炸弹响了……震昏过去的父亲醒来时发现自己受了点轻伤,而奋不顾身救了他的年轻军人则壮烈牺牲了。
两个月后,从战场上返回的父亲怀揣着年轻军人的遗物在重庆城见到了他的妻子。那时她正要临产,可她是个孤儿,父母早已去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看着她那凄凉的境况,父亲作出了决定,留在重庆,不再回西安老家。孩子很快就生下来了,是个女儿。女儿满月后,父亲就和恩人的妻子结了婚。
读到这里我明白了,同时也惊住了。恩人的妻子就是妈妈,女儿就是我,那个舍已救人的年轻军人是我的生身父亲,而我现在的父亲只是我的养父!
妈妈继续写道:“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要不是你爸爸我活不到今天的。他给了我一个男人最温暖的呵护和最深沉的爱。艺艺,有一件事我也是在两年以后才知道的。你爸爸在和我结婚以前已经有女朋友,她是他的大学同学。他们爱得很深,本来也准备结婚了,可由于你爸爸的放弃,使她痛苦地去了美国。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你爸爸离开她的原因。你爸爸做出的选择,也许你们这一代人不能理解。这18年来,你爸爸以前的恋人一直没有忘了他,她给他写了很多信。那些信你爸爸也拿给我看过。他们的爱已经化成了一种无私的友谊。妈妈生病的时候,她也从美国回来了,还来医院看过我。妈妈知道你爸爸的情况后,决定再为他生个孩子,可他考虑到妈妈的身体虚弱,坚决不同意,还独自到医院做了结扎手术。你爸爸对妈妈说,我们有艺艺就够了,她就是我的女儿。就这样,你爸爸陪着妈妈和你,过了这么多年。其实,你对爸爸的误会,我们早已从你的同学陈丽那里了解到了。可是你爸爸不让我说,他说孩子生活得很好,不能再把你扯到往日的遗憾里了。我就写了这封信,对他说,如果将来艺艺还不能理解你,一定要把这封信拿给她看。孩子,妈妈肯定不久于人世了,但你要记住妈妈的话,永远爱你爸爸,虽然你不是他亲生的,可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是你啊……”
信还没有看完,我早已哭成泪人。父亲,我错了,这18年,你是用怎样宽厚的胸怀才接纳了这两个原本不属于你的生命?这半年来,你又是用怎样的宽容才承受了无知的女儿带给你的委屈?你是一座巍峨的山啊。
我跑出门去。我知道,他肯定正在校门口,等着他不懂事的女儿。见了我,他肯定会说,艺艺,我们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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