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愿认命,至少为了儿子我不能让生活从此破败沉沦。搬离了陈旧不堪的平房,租了一套两居室,我们开始母子相依为命的生活。
保险公司的业务不好做,那时中国人对保险持抵触情绪,我跑断腿也签不了几个单。积蓄只见少不见多,每天无精打采地出门,又无精打采地回来,精打细算过日子还是免不了捉襟见肘的窘境。
坏情绪一波推一波,从来不单独行动,工作的不顺很快把离婚的灰暗心情也翻出来,我像被泡在黄连水里,哪怕是笑也飘着一股苦味。
风雨交加的夜晚拜访客户,业务谈得不顺,心里很窝火。快到小区时望见五楼的家,客厅亮着灯,柔和的橘色灯光洒在窗户上。内心刹时掠过一阵震颤的温暖。
桉崽已睡,桌上留有字条:“妈妈,我睡了,洗脚水在热水瓶里。”此后,只要晚归,桉崽总是为我亮着那盏橘色的灯。
对生活的不满在看见这盏黑夜里为我亮着的灯时就消散了许多。命运让我失去一个丈夫,却补给我一个更好的小男子汉。
桉崽上了初中,开销更大了。我们换了房租便宜的老房子,房子破旧,楼道很黑,仿佛看不到尽头的低谷期。要忍到什么时候才能捱出头呢,我常常问自己,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桉崽从没让我失望过。单亲家庭的孩子懂事,可有时我宁可他没那么体贴成熟,可以像同龄人一样撒娇天真。
我有自己的交际圈子,有时想去和好友聚会一下,又担心桉崽在家害怕,他却很鼓励我:“妈妈,你去吧。要善待自己。祝你玩得开心。”晚归时,客厅照例亮着灯。
生活辗转,我们第三次搬家。这年桉崽上了高中,我也重新换了工作。新工作很辛苦,不时要值晚班。但只要晚归,客厅的灯始终亮着。

一直享受着桉崽给予的温馨,没问桉崽为我亮灯的原因。似乎这是母子之间无意中的默契,就像每天他放学回来把袜子脱下来放在鞋架上,第二天一早就会自动到阳台上去取,像从树上摘果子一样自然,从来不问果子从哪里来。母子之间这种默契,一切感激和客套都显多余。
忽然一夜桉崽就长大了。有天他对我说:“妈妈,我不上高中了,我想去学门技术,尽快挣钱养家。”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不想让你辛苦。”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中断高中学业读了高职院。一年级的暑假,去人才市场谋得酒店保安的短期工作。工作是两班倒,上下班是两头黑。
我问他:“这样上班你吃得消吗?”
他拍拍胸脯说:“放心吧,妈妈,我能行的。”那种豪气让我放心。
有天晚上他对我说:“妈妈,你晚上睡觉时,把客厅这盏灯开着好吗?”他是说,要我晚上为他开着客厅里的灯?桉崽为我默默地亮了七年客厅里的灯,现在他也有晚归,我竟一次也没有为他亮过灯!
他已经上了三个星期的班,万籁寂静的夜晚,窗户上一抹黑,他的内心有怎样的害怕?羞愧与内疚的泪水中,我在心里对桉崽说:“儿子,请原谅妈妈的疏忽。妈妈心里的灯是你给点亮的,你是妈妈的榜样,妈妈向你学习。”
我去睡觉时,亮着客厅的灯。
半夜,听到桉崽进屋时说:“哎,亮着真好”这句话像一记重拳擂在我心上。他去放单车,喝水,洗澡,我在床上听着他的声响泪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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